第一章

楔　子
　　凌晨两点。
　　星星在流云的间隙中闪现。
　　沿着连绵不绝的围栏，每隔数十米就在探照灯的光柱中浮现出暗灰色的草地。感觉就宛如那深邃的海洋一般辽阔，仿佛要把所有的力气都给吸光了似的。
　　心脏剧烈跳动，就像要蹦出来了。每跳动一次〇。〇九升的血液就可送遍全身。一分钟内七十次的心脏收缩就是六。三升。可是此刻，心跳的次数和呼吸的次数都几乎翻倍，甚至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汹涌奔腾。那些血液所输送的氧气，仍满足不了这男人的需求量。体温上升，汗腺张开。肺部需氧量在逐渐增加。
　　竭尽全力地连续奔跑了十分钟。不知从几分钟之前开始，胳膊就已经如包了铅似地沉重，腿肚子的肌肉就像要痉挛似地抽搐。
　　几米开外的身后还响着另一个人的脚步声，远比这男人更加凌乱，更加不听使唤。
　　昨天白天，他与搭档一道钻入运送洗涤物的两轮马车混进去了。然后，在仓库的角落里捱过了九个钟头的时间。用光了带进来的尿布湿，抱着简易的怀炉，忍住了饥饿与尿急。体温和体力，都仿佛要被充满尘土气味而冰冷的空气绞尽榨干似地，正从僵硬的身体里消失。
　　身后传来了嘈杂的声音。那些家伙发觉了。
　　响起了将冻僵的空气撕裂的声音。宛如爆玉米花似地绽开的轻微响声。然而，男人知道那短促得含混不清的声音将导致的结果。他将力气都集中到硬得像铸了铁的腿部肌肉上。
　　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男人收住脚步，回头看过去。
　　搭档已经倒地。踌躇了一瞬间，男人跑回他跟前。抓住手臂刚要拉起他，搭档便发出了低沉的呻吟声。贴着侧腹的手感觉到他的身体不凉不热。
　　“走吧！”搭档短促地说道。
　　男人不加理睬，撑起了他的肩膀。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勉强调整姿势又跑了起来。虽然搭档身材矮小，但他肌肉发达的身体沉甸甸地压在肩膀上，男人很快便上气不接下气，觉得支持不了很长时间了。
　　怒吼声与汽车引擎声清晰可闻。脚下一个趔趄，重重地倒在了草地上。夜露濡湿的草地吸走了身上的热量，霎那间就恢复了意识。
　　“走吧，我抵挡一阵。”搭档说道，手中握着手枪。
　　吉普的黑影猛冲过来。目测一下到围栏的距离，还有三百米。
　　男人拿过搭档的手枪，将手持的自动步枪交给他，便竭尽最后的力气跑了起来。
　　脚开始痉挛，从小腿到大腿，肌肉越来越僵硬。还有两百米。“不能输”，男人口中反复念叨着。
　　枪声响起。边跑边回头看，搭档卧倒在地，朝吉普车开枪。
　　“别停，快跑。”
　　五十米的前方，绵延着三米高的围栏。顺着围栏边跑边寻找目标。
　　警笛声从身后追了上来。探照灯扫过来了，将四周围照得如同白昼。
　　男人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亮一灭的红光。
　　“就是那个。还有十米。”
　　男人让累得快瘫倒的身体继续保持着兴奋。
　　枪声接连不断。感到锁骨下面受到了撞击，立刻变得火烧火燎地热辣。与那种热辣的感觉同时，是麻痹似的感觉在向全身扩展。力气就像被沙砾吸进去的水似地，正从身体里消失。
　　男人的双膝跪向草地，朝前方倒了下去。他卧倒着将目光投向身后，飞驰过来的吉普车大灯映入了眼帘。
　　“还死不了。要是死在这里……”
　　男人聚集全身的力气站了起来。“我要和家人一同开始全新的生活！”男人下意识地嘟囔着。
　　延续到围栏尽头的跑道那边正跑来几个男人。
　　这男人抓住围栏站起身来了，朝着红光的方向跑去。
　　响起了什么撞击声，身后亮了起来。靠着围栏回头一看，只见吉普车缓缓地向上蹦起。紧接着肚子发出一声闷响，震动了男人的全身。
　　男人倒在草地上。是手榴弹爆炸。搭档引爆手榴弹与吉普车同归于尽了。
　　感觉肩膀和腹部都受到了撞击，觉得按着肚子的手粘上了什么，黏糊糊的有份量感——是血。草地上的寒气蹿上身来了。
　　传来了许多脚步声，声音凌乱。躺在草地上睁开眼。弥望的全是黑色的水流在蔓延，那水流的断开处看得见月亮，星星在闪烁。黑色的疙瘩慢腾腾地横穿其中，马上就有爆炸声从天而降，震颤着男人的身体。
　　意识正渐渐模糊。男人拼命地拉回那意识，扔掉携带的手枪再次抓住围栏站起身来了。
　　“逃出来啦！活着。”男人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