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　子
　　2014年12月9日，湖南道县潇水河，蒙蒙江雾沸腾不止，仿佛老天的泪眼朦胧。如此恶劣天气中，河畔却有一百余人肃立，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英姿飒爽的军人、有身着统一校服的学生……是什么让这些身份、年纪迥异的人汇聚在这？
　　骤然，高亢、壮烈而又凄婉的歌声响起，“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靠山只等闲……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歌声中，所有人无不为之动容，或悲伤、或尊敬、或崇拜的目光都汇聚在一点——陈树湘烈士之墓！而在烈士墓的两侧分耸着陈树湘石像和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十四师旗牌！
　　是的，今天是红军第34师师长陈树湘牺牲八十周年的日子！也是为烈士立像的日子！
　　红军后人代表、当地政府、驻军代表、群众代表、学生代表一一向烈士敬献鲜花。
　　随着人流散去，一像、一碑、一牌前还有一位中年人和三名军人久久凝视着烈士像不愿意离去！
　　弯延的河畔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驶来缓缓停下。驾驶室下来一个青年，打开后座门，小心翼翼地搀扶出一名瘦骨嶙峋的独臂老人。
　　走下石梯后，老人一把推开青年，颤抖着走向陵园。
　　“曾爷爷，您慢点！”见老人走得越来越快，青年焦急地喊了起来。没想，老人脚步更快了，本佝偻的身体也挺得笔直。
　　沉重的脚步声引起了中年人和军人们地注意，众人转身望去，只见一名独臂老人疾步走来。
　　在所有人注视中，老人走到墓前，立正、敬礼，“首长，中国工农红军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政治保卫团一大队一排排长宋炎华向您报到！”
　　“您老就是宋炎华？！”中年人瞪圆双眼，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这几十年，我爷爷一直在找您？”而三位军人则是一脸崇敬。
　　“你爷爷是？”听到惊呼声，老人才将眼光移向脸色激动的众人。
　　“我爷爷是韩伟！”
　　“韩伟？”老人迟疑了下，反问，“红34师第100团团长？”
　　“对！”将军后人上前扶着宋炎华，反而将青年挤到一边。
　　“他还好吗？”
　　“我爷爷过世了！爷爷去世前留下一句话！”
　　“什么话？”
　　“湘江战役，我带出来的战士都牺牲了，我对不起我的战友们，我这个将军是用他们的鲜血换来的。活着不能与他们在一起，死后我要跟他们在一起。”
　　听着将军后人嘶哑的声音，所有人都沉默了，湘江战役中，没能与战友一起牺牲，竟成为将军的一生执念！
　　良久，宋炎华将视线投向了烈士像，两行浊泪滑然而下，嚅嚅道，“他们终于能聚在一起了！”
　　“宋爷爷，这么多年您老在哪儿？建国后，爷爷派人找遍军队，可怎么也找不到您老？”
　　沉浸在悲伤中的宋炎华没有反应，边上的青年接过话，“我听家中长辈说起过，建国后曾爷爷就退伍了，一直住在道县！”
　　“为什么？”
　　青年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良久，宋炎华似乎结束了回忆，又看向那三名军人，不解地问道，“那你们是？”
　　“立正、敬礼！”随着领头上尉口令声，三名军人向宋炎华敬了个军礼，“宋老，我们是沈阳军区XX旅红三连，前身是中国工农红军红1军团特务大队，第一任大队长就是陈师长！”
　　望着军人们年经却坚毅的面庞，宋炎华欣慰地笑了，“很好，你们都很好！”
　　“宋爷爷，我听爷爷偶然提过，当年如果没有您老地出现，红34师似乎还有突围的可能！”将军后人犹豫不决地问道，“是真的吗？”
　　面对着众人好奇的目光，宋炎华长叹口气，点点头，“你爷爷说的不错，但他不知道具体原因！”然后看着烈士像又道，“连陈师长也不知道！”
　　“啊！”所有人都惊讶出声。要知道当年红34师可是有六千人之众，最终因没有及时渡过湘江，除廖廖数百人幸存下来，绝大部分都战死！
　　“因为在当时，这是最高等级绝密！”
　　除了青年外，其余四人要么是军人，要么是军人家庭出身，当然清楚最高等级绝密这六字所代表的含义，哪怕是已过去八十年，有的事也不一定能公之于众，所以他们都沉默了！
　　“曾爷爷，现在过去这么多年了，应该能说了吧？”无知者无罪，青年可不管这么多规距。
　　没等宋炎华说话，岸堤上又传来汽车声，众人看过去，又一辆黑色汽车停住，下来一行人，同样簇拥着一名古稀老人走了过来。
　　“钱老董事长，您老慢点！”一名西装笔挺的中年人紧张地叮嘱着，本想上去搀扶老人，却补两名保镖似的大汉挡住，只得做罢。
　　“没事！”老人呵呵一笑，“乔科长，当年打小鬼子时，老朽可是死人堆中几进几出，现在老了，不过还走得动！”
　　“对对对，钱老董事长可是民族英雄！”
　　随着这行人的临近，宋炎华的表情越来越奇怪，盯着那名谈笑风生的老人，先是疑惑，渐渐的脸色铁青，双眼怒睁似要喷出火来，牙齿更是咬得咯咯直响。
　　“曾爷爷，您怎么了？”青年慌了手脚，谁知宋炎华几个箭步冲向正要朝烈士墓鞠躬的老人。
　　“站住，你想干嘛？”那名西装中年人脸一沉，刚想挡住，就被宋炎华一把推开，见状，两名保镖忙扑过来，又被紧随而来的三名军人格开。
　　“你们想干什么？”西装中年人咆哮着表明身份，竟然是国务院侨办的一名科长，“这位老先生可是爱国华侨，更是一位打小鬼子的民族英雄！”
　　听到对方的身份，所有人都愣住了，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宋炎华冲到了正迷惑地看着他的老人面前，怒吼道，“钱昆？”
　　“在下正是！”钱昆不解地看着眼前的老人，不由自主地摆出戒备动作，历经战场的他感觉到了对方浓浓的杀意，“不知阁下是？
　　”八十年前！“宋炎华答非所问，又将空荡荡的左袖一挥！
　　”八十年前？“钱昆喃喃重复着，浑浊的双眼不停在宋炎华的面孔和独臂间巡视，猛然，精光四溢，杀意同样澎湃，”你是独狼宋炎华？“”独狼？“宋炎华一愣，没想到当年的对手会给自己起了个这样的外号，不过想想也是，八十年前的自己单枪匹马将对方杀的血流成河，独狼这名号倒挺般配的！
　　获悉宋炎华这群人的身份背景后，侨办的那名科长没了脾气，只得无力地劝着，”宋老，钱老，过去的事情是历史的悲剧，该放下的总得放下！“”放下？“宋炎华语气虽依旧悲愤，但凌厉的气势却在消退，在众人哀求的目光中才一字一顿道，”钱昆，你走吧，陈师长和红34师不需要你的侮罪！“”侮罪？“钱昆无奈地耸耸肩，苍凉地回了一句，”当年，你我也是恪尽职守，尽军人本份而已！“”好一个军人本份！“宋炎华怒道，”那么残杀铁蛋、二妞、王大爷……也是军人的本份？“在其他人听来一个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却让钱昆面色大变，再没有之前的冷静，嘴巴张了又张，最后紧紧抿住一言不发。
　　”有些事情可以原谅，但不能忘却！“说完这句话，宋炎华再也不看钱昆一眼。
　　表情复杂地看了眼宋炎华，又看看烈士像，钱昆长叹声，踉跄着转过身，要不是两个保镖及时搀扶，很可能就要摔倒。
　　正欲迈出的脚又停下来，没有转身，钱昆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宋炎华，叶晓晓是不是你下的手？“”叶晓晓？“宋炎华终于将人名与脑中的记忆对应上，也同样颤抖着反问，”她也死在当年？“”是的！她是我的未婚妻！“钱昆努力控制着情绪，但所有人都听得出语气中蕴含的愤怒、悲伤，”独狼，是不是你杀死的她？“”不是！“宋炎华的语气十分肯定。
　　”真的？“钱昆的语气充满怀疑。
　　”因为，她是地下党！“
　　”什么？她是地下党？“钱昆再次受到冲击，同时也明白了许多事，”怪不得当年明明有几次已经围住了你们，最后还是让你们逃出生天！“”是谁下的手？“两人几乎同时问了同样的问题，又同时叹息，他俩知道真相已烟灭在岁月长河中。
　　”走吧！“钱昆木然地吩咐，在保镖搀扶下蹒跚着离去，侨办的科长苦笑着与众人打了个招呼连忙跟上。
　　扶着宋炎华在石櫈上坐下，青年好奇地问道，”曾爷爷，他是谁？“其他人也是一脸的期待。
　　”他呀！囯民党复兴社特务处的！“见众人不明白，宋炎华又道，”也就是后来的军统！“”军统我知道！“青年充当了发言人，眼珠子一转，”曾爷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地下党叶晓晓又是怎么回事？“青年的那点心机当然瞒不了宋炎华，自知年事已高，再加上当年的最高等级绝密所涉及的人物俱已离世，终于决定将隐藏了整整八十年的往事公布与众，他不想那些英雄的事迹只封存在档案中！
　　”建囯后我主动退役并定居道县的原因是心中有愧！“宋炎华的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只听他又道，”八十年前，我其实就应该战死的，是陈师长他们拼死掩护，才让我闯出钱昆所设的包围圈并最终完成任务！“就在大家聚精会神准备聆听时，宋炎华突然问了个问题，”你们知道，我当初怎么会参加红军的吗？“”推翻囯民党黑暗统治，建立一个平等的社会！“、”争取囯家、民族独立！“……众人纷纷给出了伟大理念。
　　一脸古怪的青年终于忍不住吃吃偷笑起来。
　　在众人不满的眼神中，青年揭晓了答案，老人竟是因为一个窝窝头参加了红军。
　　原来，宋炎华年幼丧父，母亲也在他十七岁时因病去世，卖光家中所有一切葬母后，又遇上蒋介石对中央苏区发动第三次”围剿“，在中央军焦土政策下，失去生活来源的他终于饿倒在一个山坳中。
　　就在他认命等待死亡降临的一刻，一支衣裳褴褛，面黄饥瘦的军队路过，一名军人发现了垂死的宋炎华，并给了一个硬挷挷的窝窝头，说就要打仗了嘱咐他躲到山岭深处去。
　　军队远去后，宋炎华捧着窝窝头发愣，之前他碰到的军队到处杀人抢东西，这支军队明明自己都在挨饿，怎么会给自己食物？他看的很清楚，这窝窝头可是那名军人口袋中唯一的食物。
　　带着迷惑，带着啃了一半的窝窝头，宋炎华拼命追上这支军队，只为问一句为什么！
　　”因为我们红军是穷人的军队！“
　　就是这个答案，宋炎华加入了红军，在战斗中屡屡表现突出再加上上过几年私塾而被选入政治保卫团。
　　听完青年的叙述，所有人都沉默了，那个年代那群军人的绝大部分也许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但这并不能抹杀他们创造的伟迹！
　　理清思维，宋炎华用平静的语气开始讲述那段只存在于档案故纸堆中的往事！
　　”应该是34年11月下旬吧，我们中央红军已突破囯民党军的三道封锁线来到了湘江边！“听到湘江两字，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对长征历史稍懂的人都知道湘江战役是红军长征途中最惨烈，也是伤亡最大的一战！
　　”一开始，我以为还会如前面那样，很快就会突破囯民党军的第四道封锁线，但我错了！“说到这儿，宋炎华停了下来，两眼迷离，当年的一切早已铭刻于心，两耳间又回响起不尽的爆炸、撕裂天空的拼杀声，漫天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大地！
　　军旗如血，军魂如血，残阳如血，江水如血……”唳！“尖啸声中，一只雄鹰掠过长空。
　　望着消失在天际的黑点，宋炎华苍凉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天，也有一只老鹰！“